一切又快又慢

我右手小拇指上长了一根倒刺，就这么一拔，小小的倒刺被拉成一条小小的伤口，竖躺在指甲纵向的缝里。痛，就包上创可贴。

物业的几个女的敲了敲我们的窗，说国庆要来了，你们这门前的草要不要拔一下？D说要的，她们说啊要拔啊，那我们可以给你拔咯。她们麻利地将长过膝盖的杂草拔掉，又开来三轮板车将它们拖走。

我看着院子靠近窗外的那一棵经常疯长的桑树，决定趁着这会儿杂草的障碍已经扫除，向它下毒手。我戴上手套，拿起花园铲子，左一下，右一下……桑树的上枝早已经被我砍过，只剩下几株略粗的矮杆，花园铲渐渐削出桑树的根，刚暴露出来时是白色的，以至于我一度以为是埋在地下的线管，确认是根后，我便卖力地挖，又挖出几根朝向各异的根。

挖的时候，栖息此处的昆虫们惊恐地飞的飞，跳的跳，爬的爬。小黑飞，蚯蚓和负鼠，还有一条背脊上有一纵列黑点的肉虫，像蚕。另一条虫是周身酱紫红色的纺锤形，我认不出是什么。

很快便累了，我放下工具，脱掉手套，去洗手，右手长倒刺的伤口遇水一阵刺痛。

夜里，伤口似乎肿胀起来，轻碰便疼，我拆掉创可贴，释放了一点压力，我想它过几天就会好起来。

次日，在我用左手拎水壶时，突感一阵胀痛，啊，铲根的时候把手腕伤了。

这两年发现，年轻时受小伤很快就愈合的好事已经渐行渐远，伤口缓慢恢复的经验却越积越多。我翻出红霉素眼膏，给倒刺伤口涂上，又给左手手腕套上护具。

今年夏天思思就已经十四岁了，我们照例买了小蛋糕，上面插上“十”和“四”数字的两根蜡烛，她早已对闭上眼许愿这样的事感到尴尬，听我们仨唱完生日歌，就匆匆吹灭了蜡烛。

思思的年龄给我带来时间的实感，十四年了啊，她的身高停在151cm，体重尚未超过70kg。

这一年，我花了颇大的功夫给思思变着花样地做吃的，她从完全不沾米饭，到能把一大盘土豆鸡饭一扫而光。虽然她尚未抵达以往的食量，但我终于不必过于担心她会向着厌食症的方向发展了。

去年春节回襄阳时，她看到武汉火车站的站内广告牌上写着：“武汉，碳水之乡！”广告上印着一碗油光闪烁的热干面，她惊讶地说：“妈妈，面也是碳水吗？”

这个傻孩子，为了不吃碳水，试图戒掉米饭，我就暂时放弃让她吃饭，递给她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，排骨藕汤面，牛肉面，番茄肉酱意面……

她也愿意吃土豆：炸薯条，薯角，甜鲜的土豆泥……

她还愿意吃蛋糕，吃面包，如今面包已经成了她的固定早餐搭配之一。

去年，我们还给两个孩子买了新的自行车，鼓励他们出去多转转。思思一开始极不情愿骑车，只勉强答应从单元门骑出五六十米就打道回府，如今她能在小区里骑个八、九圈，潇洒地在转弯时微斜身体，风儿吹开她的长发，我从她脸上读出一丝喜悦。

十一放假前，她说她想买瑞幸和星穹铁道（一款手机游戏）联名的套餐，“套餐里面有两杯咖啡，我喝不完，送你一杯。”我说好哇。某天早上，我八点多起床，看到手机上飘着一条微信消息，思思七点发的：“妈妈我出去核销一下。”我一惊，推开卧室门去看她房间，她房门关着，里面传来她和网友的谈笑声，我心一松，敲门后开了门，问：“你早上出去了？”她说是啊，去拿咖啡了。

后来早上给她上课时，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她是怎么开着手机的导航抵达咖啡店，又是怎么跟服务员拿到咖啡的。她说：“妈妈，我发现我不社恐。”

我心里百感交集。

两年前，她从北京旅行回来后就开始闭门不出，把头发蒙住整张脸，只留出一道缝隙观察外界。那个时候，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，我百思不得其解。后来，我放弃去找原因，我和D商量后决定：我们要让她的生活里多发生一些好事，而不总追问以前发生过哪些坏事。

有一天，她可能会回望这一切，就像我现在回望的那样，发现，所有的岁月，过去得又快又慢。

-End-